04、易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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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光看着拉住他的手,满脸娇憨之态的小女儿,忍不住笑道:“有我们成君陪着,还有何人胆敢欺辱你母亲不成?”
“安乐……”霍光稍稍平复的肝火再次升了起来。
“陛下诏令将自己的从官、驺宰、官奴从昌邑国调至京城,约有两百余人,授以金钱刀剑玉器采缯。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,但陛下还将诸侯王、列侯、二千石的绶带赐于那些昌邑的郎官。昌邑国侍从两百余人皆可自由出入未央宫。”
“霍山在尚冠里新买了座宅第,说是给霍云住。为了庆贺,估计这几天他们的人全都去尚冠里了。”
这样的回答不啻于晴天霹雳,震得在场诸人目瞪口呆得绝了声响。承明殿内一片死寂,霍光终于变了脸色,须眉皆颤的厉声喝道:“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不及早禀奏?”
霍夫人扳正她的肩膀,“十三岁可不小了,如意进宫时那才几岁?如今新帝即位,后宫之主未立,此时正是你的大好时机啊。你不想想,一旦你做了皇后,你就是母仪天下的女主,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比皇帝更有权势?你将来挑千万个夫婿也不及皇帝的万一啊!”
范明友明白丈人要问什么,随即回话:“不是我等敢任意放行,只是那些人进出宫门都持有符节,我这个未央卫尉根本无法拦阻。”
正思绪纷乱,有侍卫悄悄过来附耳说了两句,霍光面色大变,匆匆起身借口更衣便往殿外走。才走出承明殿,便见中央官署门前站着四五个人,为首的那位正毫不理会门前郎官的劝阻,一面大声呵斥着一面要往里闯。
“什么?”
霍夫人眼睫微微一颤,一滴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至下颚,她也不去拭泪,仍是咬着唇瓣抽噎:“妾……妾并非有意要使君侯为难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“如意虽然做了太后,终究姓的是上官的姓氏。如果……我们霍家能再出个皇后,从今往后还有谁敢在我们母女面前放肆?”
刘贺究竟想要做什么,或者说,他正在做些什么,为了何种的目的,答案早已昭然若揭。在场的人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手,这种涉及权力争夺的政治手腕,使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伎俩他们尚能寻出一二分蛛丝马迹来,更何况刘贺现在根本就没打算有所遮掩,他做的每件事情就和他的平素的为人一样,狂妄嚣张,桀骜不驯。
霍光也知道想让妻子管住儿子那是不太可能的事实,但他现在心头烦乱,哪里还顾及得了家中琐事,气到极处,只得一跺脚,拂袖而去。
变易符节旄色,在整个皇汉历史上也仅仅发生过一次,而那一次恰是卫太子刘据所为。当时刘据受巫蛊祸及被逼造反,为了抢夺调集兵权的先机,他下令原本赤旄的符节作废,旄色改易成了黄色。没想到事隔十七年,这样非常时期才会发生的易节事件居然再次发生在长安城内。
这偌大的后宫之主究竟花落谁家,还得先问问姓霍的答应不答应。
霍夫人大乐:“这你放心,母亲绝不会让你有半点委屈。”想起那位踌躇满志的昌邑王后严罗紨,她不由笑得更为得意。
霍夫人心想,那也得是亲生儿子才好管教,霍禹是家中独子,自幼骄横,况且如今又已成人,又岂会受她这个卑微出身的嫡母管教?
霍光更觉烦闷:“他又上哪去了?”
霍夫人不语,眼神凄楚的凝望着他。这时霍夫人身后蹿出来一个人,拉住霍光的手摇晃:“父亲大人!母亲是你的妻子,她被人欺辱,是否也就是你被人欺辱?”
霍光的面色铁青,其中一名尚符玺郎虽不太明了这其中的微妙关联,却甚懂得察言观色,随即抢着汇报:“除取走的十六根符节外,陛下还下令将符节上缀的黄旄改为赤色。”
“父亲有所不知,母亲和我才从长乐宫回来。”霍成君口齿伶俐,一手拉着父亲,一手挽过委屈得双眸含泪的母亲,“以往别说长乐宫,便是这座未央宫我们哪天不是进出自如,来去随意?可就在刚才,母亲和我同去长乐宫拜谒皇太后,却被卫尉挡在了宫门前,说什么都不让我们进去。我报了父亲的官讳,对方仍是毫无反应,执意不肯放行。我们母女当众丢这么大脸并不要紧,要紧的是连父亲的脸面也一块儿丢进去了,这怎不让人气恼?父亲这个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难道是徒有虚名不成?”
符节令无可奈何的说:“这是陛下吩咐过的,不是臣不上禀……”
霍夫人再骄横,也不敢在自己夫君面前随意忤逆骄横,但她并不急着辩解,只是咬着自己的嘴唇,眼眸里隐隐含着一丝泪光。霍光被她那楚楚可怜的目光瞅得不忍再指责,于是放软了语调,平缓的说:“皇太后不住未央宫了,你以后带着女儿别没事就到未央宫里乱逛……”
霍光难堪的绷紧着脸,霍夫人正一脸怒气,忿忿的指着那郎官叱责:“我看你是不想干了……”
霍光狠狠的吸了口气,不知为何,他没来由的又一次想起了刘弗临终那抹嘲弄般的笑意,从来没有这一刻他有如此悔意——若能早知今日,则使刘弗尽早有个子嗣,无论嫡庶,奉立一个幼子为帝,总比现在搞出个飞扬雷厉的刘贺强出百倍。
霍成君不屑道:“哥哥比父亲还忙呢,我都好几天没见他人影了。”
众人大气不敢喘上一声,张安世道:“去传符节令来!”
霍光一直半垂的眼睑猛的睁大:“符节?他们哪来的符节?”
霍光脸色顿时阴沉下来,他倒不是为自己的妻女被阻挡在长乐宫门前生气,而是为突然听到长乐宫增设了卫尉而感到诧异郁愤。
霍成君目送父亲进了官署大门,笑逐颜开的拉着母亲的胳膊说:“那个安乐肯定会不得好死。”
“长乐卫尉?”
霍光环顾四周,发现同僚们皆是一副惶惶不安的神情,求助似的看着他,希望他能拿出个对策来。刘贺面上看来荒诞,但照此雷霆之势发展下来,他们这群人很快就会从政治顶峰上被人踢下去。
霍光胸中的怒气尽消,忍不住握住她的手,回头看了眼中央官署的大门:“回去吧,我今晚抽空回家一趟,有事等我回家再说,好不好?”
“君儿。”霍夫人握住女儿的双手,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,“我刚才突然有了个好主意。”
“先帝丧服未除,胡闹个什么?”他转向霍夫人,颇为不满的说,“你身为嫡母,如何不约束管教好儿子?”
霍光向符节令质问符节之事,符节令惶恐的辩解:“非臣等渎职,实乃陛下亲自至符节台向臣索取,非但未曾将行玺、信玺之印交授符节台封存,还一并取走了十六根符节。”
“君儿啊。”一直没开口的霍夫人忽然打断女儿的话。
“够了。”霍光一把拽过妻子,将她拖得远些,“你胡闹什么?这里也是你来得的地方?”
霍成君点了下头,很肯定的表示自己并没有说假话。霍夫人在背后推了女儿一把,霍成君恍然,马上补充:“我叫人打听清楚了,那人姓安名乐,原是昌邑国丞相。”
等了小半个时辰,符节令才领着两名尚符玺郎匆匆赶到承明殿。在此之前,那些中朝官吏们凑在一块儿七嘴八舌的不断数落刘贺的不是,更多的抱怨是他们认为新帝即位,这些辅政有功的臣公尚未得到褒奖,却反升迁那些昌邑国来的小辈。
出乎意料,霍夫人却显得少有的沉默,并不如预想中开心。在回家的车上,好动的霍成君终于忍不住问母亲:“你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吗?父亲一定会让那个安乐后悔的,你以前不常跟我说,敢拂逆父亲之意和霍家作对的人都没好下场吗?”她掰着手指数,“你看仅是廷尉就死了两个,还有左冯翊、京兆尹……对了对了,就连那个车丞相的女婿不也死了吗?”
“可我连天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,先帝的相貌品性倒是不错,谁知道现在的皇帝是个什么德行,万一是个丑陋粗鄙之人,难道也要我赔上终身不成?”
“你们母女先回去,我这几天都会很忙,怕是没空回家了。”他冲女儿挥挥手,勉强挤出一丝微笑,和颜悦色的说,“你在家要听母亲和兄长的话。”
霍光沉思,良久才喊了声:“明友。”
随着哽噎的抽泣声,她的双肩微微发颤,看起来柔弱无助到了极点。
霍成君一扬眉,她的容貌七分像母亲,三分像父亲,比起霍夫人无双的姿容少了几分媚态,添了几分霍光的秀气端正,气若兰芝的神韵。拜父母的优点相融合所赐,使得她从小到大都拥有足够讨人喜欢的一切资本。
霍成君倒也不笨,脑子转得很快,她张了张嘴,见母亲的眼神无比热切在自己身上打转,不禁羞愤的摔开手:“母亲,我才十三岁。”
霍成君“嗯”了声很自然的转过头去,却意外的发现母亲的眼眸发亮,似乎想起了什么好事,兴奋得双靥都染红了。
“霍……霍将军!”郎官见到霍光出来,顿时如释重负。
霍成君察看父亲的脸色,然后向母亲递了个眼色,俏皮得意的一笑。